EP03｜网络占卜「奇观」：00 后给 70 后指点人生

本期文字整理自声动活泼出品的声音特稿「跳进兔子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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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了快 10 年塔罗牌的 Masa，最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通过网络占卜，一批 95 后、00 后的年轻人正在为 70 后、80 后的中年人指点人生。

Masa 觉得这简直「太不合理了」。

最近，各种各样的算命把戏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助推下，又火爆了起来。伴着这股卷起来的潮流风向，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加入到了这门行当中。「算命先生」的形象逐渐从大桥下带着墨镜的大爷，转变为电子屏幕前发展副业、赚零钱的大学生。

在今天这期节目中，我们想探索为什么算命，这个古老又神秘的行当，会变成年轻人的职业选择？这些年轻的算命先生又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

故事要从制作人佳勋的一次占卜经历说起。

前段时间，她在小红书上找到了一位 00 后占卜师，做了人生中第一次塔罗牌占卜。

佳勋选择她的理由很简单，价钱便宜、评价好。另外，这个占卜师还有个特殊的技能，就是能算出两个人的前世关系。

从占卜师提供的清一色 20 元左右的占卜项目中，佳勋选择体验最贵的项目—— 66 元的「爱情大牌阵」，这其中就包含了听起来颇为玄乎的前世占卜。

提供微信头像、冥想、选数字，所有的操作都在一个微信对话框里进行。几分钟后，占卜师就发来了六张预示着前世关系的塔罗牌，牌面很像上世纪欧洲童话故事书里的插画。

占卜师解释右上角牌面上的「人鱼」代表着男生的前世

占卜师发来语音解释，佳勋的前世是一个出身很好的富家小姐，青春叛逆期时想看看世界，所以就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结果，在路上碰到了她想占卜的那个男生，准确来说是他的前世，一只受伤的人鱼怪。富家小姐给予了这个人鱼怪一些疗愈和帮助，但是当它伤好了就离开了。

到这里占卜就结束了。后来占卜师透露，她现在还在上学，塔罗牌的话是自学了几个月就出来接单了。占卜师还加了一句，「神秘学真得太看天赋了。」

一次稍有些荒谬的体验，让佳勋不禁感叹，「现在的算命先生都这么年轻了吗？」

网络占卜怎么就变成了年轻人的职业选择？

大多数人会说一切的开始来源于一颗纯碎的好奇心。

「其实我没有打算一定要当占卜师的，当时是作为一个爱好在探索。」出生于 98 年的榴莲是一个兼职塔罗牌占卜师，大三那一年，互联网+好奇心为她打开了塔罗占卜的大门，「一是网上可能看到的大众占卜的视频，第二就是好奇神秘学这个文化，就自己去摸索了。」

活跃在某视频网站上的各类大众占卜视频

自学，是大部分塔罗牌占卜师入行的第一步。榴莲介绍，现在网上有很多免费的 PDF 和各大博主推荐的书目，「比如说《其实你已经很塔罗了》《你可以再塔罗一点》《塔罗葵花宝典》，然后包括一些托特之书。我觉得看这几本也够了。」

这些书的长度平均在 300 到 500 页之间。一个 B 站博主在视频里说，大部分人花个两三天就可以从头到尾翻一遍。

榴莲推荐的入门书内容包含牌面释义和占卜建议

在实际的操作中，集中学习的时间也的确是相对短暂的。年轻的占卜师认为，要尽快实践出真知。而最触手可及的客户就是朋友圈里的朋友们。

榴莲分享了她第一次给别人占卜的经历，「有一天一个姐姐有一些情感问题，正好看到我在朋友圈里分享塔罗牌的一些见闻。她就说，你帮我算算呗。算完之后她说我还挺有天赋，讲出来的分析也比较成熟。」

这一次成功的经历仿佛一个强大的助推器，从此，榴莲开启了自己半职业化的占卜生涯，「我现在也没有说特别专业的程度，但是我觉得这个行业挺有前景的。」

榴莲在 B 站上发布的一个占卜视频拥有超四万播放量

简单梳理一下榴莲的经历，你会发现，成为一名塔罗牌占卜师既不难，也不贵：首先互联网上充斥着免费又丰富的资源，你可以去自学；然后，你不用开实体店，也不用开网店，只要拥有一部手机，一个社交媒体的账号，就可以开始接单。更何况，「现在的年轻人都会比较社恐，可能这种足不出户、不用面对面的要求会比较符合他们。」

除此之外，榴莲认为，线上占卜的形式也让他们在市场当中更有竞争力，「因为现在年轻人都很会营销。这个行业就是上不封顶，很多都是月入过万。」

对于一个年轻的占卜师来说，不同社交媒体平台的账号是必备的，而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去吸引更多的消费者。00 后的占星师岩浆介绍，他经常会做一些公益占星，也就是免费帮客户占卜一个问题。当然，这只是一种营销手段而已。

「其实说实话，就是勾起他们的好奇心，再深看就要付费了。」

学习占卜的低门槛、零成本、高回报，再加上社交媒体的扩大化宣传，让年轻的入局者可以迅速走上一条看起来职业化的道路。与此同时，网络占卜的火热也催生了大大小小的工作室，也就是类似于那些培养网红的 MCN 公司。

他们在各种社交媒体上打着「网络占卜，靠谱副业」的旗号，收割着另外一波年轻人。

Masa 是一位有十年从业经验的塔罗牌设计师。尽管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好多年，他也没能逃出网络营销的大网，「像我这两年一直收到贴吧在私信里给我发的一些广告」。广告的关键词：门槛低、收入稳定、有网红推荐，「就是让你去加入到塔罗牌占卜的行业当中。」

这样的招募广告不仅在贴吧中传播，在其他社交媒体上，只要你输入塔罗牌或者占卜，就会看到各种吸引眼球的营销文案：「塔罗牌三人班招生，想赚钱做副业的宝宝来」「低成本创业，副业首选，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还有更夸张的，「动动手指，钱就来了」「 90 秒，快速掌握搞钱副业」。

某社交媒体软件上塔罗工作室的招生广告

一个工作室的负责人介绍说，想要从零基础把塔罗发展成副业甚至是全职并不难。他们提供价值 2299 元的 10 人大班课，或者是 9989 元的一对一直播课。每周上一节课，二个月后就可以出来独立接单。

当被问到学成之后的收入大概是怎样的时候，负责人说第一个月肯定能把学费赚回来，后面慢慢积累基本都可以月入过万。负责人还强调，赚钱多少是跟引流能力息息相关的。随后她发来了一张推广教学课程的截图，图上写着「不能推广表现，塔罗技术再好也不能赚钱。」

工作室负责人发来的学生收入和引流课程的介绍

这些看起来极具吸引力的广告搭着平台的顺风车覆盖了更广的受众。不少因为疫情居家上网课的学生，因为看到「副业」两个字而心动。

Masa 说，他有一个网友还在上大学，「他就跟我描述他的一个同学，可能原来对塔罗牌并不感兴趣」。但是突然有一天，网络上的宣传击中了他，「然后他那个同学就可能想去了解一下，但是没有了解几天，就开始给别人占卜了。」

抱着不同的初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涌入到占卜这个行当之中。而当他们开始在线上打广告，并为自己年长的顾客答疑解惑的时候，老同行们认为，这既不合理也不太靠谱。

Masa 认为，这明显不符合人类社会的常识，「肯定是年龄越长的，他生活的阅历、人生的经验要更丰富一些。占卜的确跟天赋是有关系的，但我觉得这也是一个针对于赚钱营销方面更有价值的东西。」

已经从事占星教学六年的王嘉祺也认为，跟所谓的悟性和天赋相比，一个占星师自己的经历更重要，「你一个年轻很轻的人，学的时间不长，经验也没有那么多。比如说自己可能没结过婚、没有对象、没有生过孩子，那你去问他我该怎么养孩子，你指望他跟你说什么？」

尽管年龄小、经验少，但令人惊讶的是，仍然有很多消费者愿意为这些年轻的算命先生买单。

首先一个大背景是，在中国，玄学拥有着一个巨大的需求市场。有数据统计，在 30 岁以下的人当中，有超过 60% 的人做过星座和塔罗牌等付费占卜咨询。占星在社交媒体上的关注量也十分惊人，比如在某个短视频平台，#星座配对#话题的播放量达到了 5.9 亿次；再比如说，仅仅在去年 2 月，微博上#塔罗牌占卜#话题的浏览量就超过了 20 亿次。

某社交媒体上#星座配对#相关话题搜索量庞大

源源不断出现的对命运好奇的消费者就意味着，在从事占卜的这群人当中，再小的鸟儿也有虫子吃。

比如说入行不到两年、还在上学的占星师岩浆就已经积累了 100 多个客户，「一般集中在 20 岁到 40 岁。」去年夏天毕业的榴莲也能暂时凭借塔罗牌占卜养活自己，「我微信上面估计有五六百个人，然后年龄的话 18 到 40 岁左右」，而 18 岁就入行的杜心悦已经积累一个相对稳定的客户群体，「积累客户人数大概是 7300 左右，大概在 25 岁到 55 岁之间。」

客户们的年龄跨度虽然不小，但问的问题都比较集中。岩浆和杜心悦总结，大家问来问去，总是逃不出「爱情」两个字。

「比如说我和他能不能怎么样？能不能走到最后？能不能在一起？」已经在一起的还会问，「你觉得这个这个男人他爱不爱我？ta 喜不喜欢我？」

当然，也有很多远远超过这些年轻从业者人生经历的问题。比如说，初入职场的杜心悦经常会收到客户在事业上面遇到的疑惑，「什么时候换工作？能不能赚钱？什么时候能够暴富？」

再比如说，只有 24 岁的榴莲有一些 40 多岁的姐姐客户，她们会喜欢问一些关于孩子的问题，「对于小孩的一些建议？小孩目前的学习到了什么阶段？」

在榴莲看来，其实很多时候，客户想要的是一种纯粹的情感交流和倾诉。而占卜师，更像是一个树洞。

「因为她们基本上是没有办法排解的。有的时候又不能跟父母说，也不能跟朋友说，也没有自己的资源和资金去寻求真正专业的、长期的心理帮助。这个时候可能就占卜师可以起到一个比较微小的治愈作用。」

在巨大的需求之外，其实消费者对于占卜师的年龄并不在意和关心。

「第一句话我就会问问价格，我不会对老师做任何背调的。」经常为玄学市场买单的 Elly 说，她平常找占卜师的途径基本都是来自朋友和家人介绍，「因为说实话，筛选这些的标准也不太具备，然后这个信息完全不透明，所以就是纯粹的一种信任以及你心理上的需要。」

跟 Elly 差不多，曾经一次在塔罗牌占卜上花了 1000 多块钱的 Claire 也是在听了别人评价的「好准」两个字之后迅速入了坑。不同的是，给 Claire 传递资源的不是家人朋友，而是朋友圈里的广告。「这个占卜师的朋友圈里就经常会发一些自己给别人算塔罗的一个截图，也有夸她的，我就觉得可以试一试。」

Elly 和 Claire 代表了玄学市场中大部分的消费者，他们并不知道如何去判断一个占卜师的能力，因此家人朋友的推荐和社交媒体上的广告就变成了仅有的一道标准。更何况，网络占卜的形式还意味着，求卜者根本不知道网线另一端的占卜师有着什么样的形象，或是年纪有多大。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在 Masa 看来，消费者们只有一个诉求，「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如果你知道你的占卜师还在上大学呢？「我觉得可能有的人自己心里也会打一个问号。」

不可否认的是，玄学这个本来就毫无规则的市场，正在社交媒体的夸大化营销和平台的算法推荐机制下急速膨胀。在王嘉祺看来，年轻人做占卜更像是一个被吹起来的潮流泡沫，或是网红文化。等热度褪去，年轻的占卜师们可能会逐渐消失。

「相当一部分人，对于占卜这件事他们可能在那一刻是认真的，但是两三年之后可能又不是了。从我们这里学成出去的，能从事这个行当，即便是兼职，能有 10% 的比例就不错了。」

占卜师榴莲是属于那 90% 中的一员。她说，自己将来的计划还是去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因为占卜并不能够满足她，「我还是会觉得空洞。我应该还是会找工作，或者说我需要更加坚定的信仰。」

已经积累了 7000 多个客户的杜心悦是少数派的代表。她想要把占卜这份职业一直做下去，因为她和客户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难以切割的联系。

「我是伴随着他们一起成长的，伴随着他们结婚生宝宝、升职加薪，甚至有些年纪大一点的客户可能是伴随着他们离婚、重组家庭。基本上是跟着他们经历了一遍人生百态。」

这期画得很开心，从草图到定稿基本上是一气呵成。之前在谐聊里听到有人从闲鱼上拍算命，我已经对网络占卜这个事儿目瞪口呆了。（无神论者受到冲击）没想到这副业的背后，门道还不少。

上周跟节目组聊到，大家有想法给兔子洞做实体的杂志（或者电子刊，总之利用起这些插画）。如果你也有对周边的想法，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诶嘿，我们下期见。

主播&制作人

佳勋

幕后制作

编辑：徐涛

监制：楚樵

设计：饭团

运营：Yao、Beibei

关于节目

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世界，新事物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被创造、应用，并未经同意地塞进每一个人的生活中，将大家带向一个未知之处。

由声动活泼出品的「声音特稿」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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